相叶辞职了。

家里遭遇变故再呆在医院里执拗地要做个外科医生只会给二宫增添麻烦，所以他干脆地办好离职手续从医院离开，整理好私人物品提着小手提箱回到家时，二宫正站在门口，一见到相叶，他那焦急阴郁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啦。”相叶笑眯眯地回答道。

接着二宫的视线落在相叶的手提箱上，脸一沉，握住了他的手背，轻轻摩擦着说道：“对不起，相叶，你的梦想最终还是草草结束了。”

相叶诧异地睁大眼睛，温柔地笑起来：“什么嘛，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啦。”

本来，就是为了照顾二宫才不顾一切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现如今，也只是换了种方式而已，相叶还是不好意思，将这种想法告诉二宫。

十二月中旬时，家里的情况已经很是糟糕，父亲葬礼过后，相叶就默默承担下长子的责任，酒店银行两头跑，管理着家里的生意，然而再怎么努力，每日的高利贷依然压得人喘不过气。相叶每天脸色苍白地回到家，眼眶黑乌乌的，走路都能睡着的模样依然改变不了眼下严峻的事态，事实证明，再这样发展下去，佣人们迟早要请不起了。

就在前几天，大夫人变着花样找借口辞退了家里大部分的佣人，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再过不久舞驾家负债累累不堪重负的消息势必要传遍全帝都，豪门丑闻又将成为看客们饭桌上的闲时谈资。唯一庆幸的是，现如今人们仍只当舞驾家当主刚过世，大少爷突然接手生意一时间家里资金周转不灵罢了，谁会想到当年显赫一时的华之一族会沦落到如今这副凄惨的地步？

这日入夜时分，樱井被两人叫进房中，一进去，他便感受到氛围的异常。二宫和相叶纷纷看向他又低下头，一脸的难以启齿。

……

沉默了许久，然而沉默终究不是办法。樱井率先开口问道：“少爷，找我有事？”

二宫和相叶互相看看，又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谁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就算是赶我走，也得把话说清楚对不对？”樱井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双臂交叉环抱于胸前，慢悠悠地说道。

“不是赶你走。”相叶小声嘀咕了一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我和nino觉得这样比较好，对你比较好。”末尾又强调了一句。

二宫见三言两语说得不清不楚，咬咬牙，一跺脚决定豁出去了，这事总得说清楚，一拖再拖也不是长远之计：“阿翔，我跟相叶讨论过了，你走吧。舞驾家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前途，消息传遍帝都是迟早的事，你不如趁着现在没闹大之前去别人家做管家，总好过跟我们这么有一天没一天地等死。”

樱井没有反驳，眼睛滴溜溜地从二宫扫向相叶，来来回回：“所以，现在的我是被舞驾家的现任家主，直接扫地出门了吗？”

“怎么会！”相叶急着辩白道，“扫地出门什么的，樱井先生，我们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种举动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呢？”樱井叹气道，“被堂堂的舞驾家逐出家门，想必今后我的管家生涯也会就此结束吧。”

……

二宫和相叶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面面相觑。

“工钱什么的我不要了。”樱井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继续说道，“当初是老爷将我带回舞驾家，也是他送我去英国的管家学校读书的，所以我不走，舞驾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我就要陪到最后，这个家到底会怎样，我要亲眼看到结局。”

这是樱井做出的最后决定，不走，因为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两位少爷仍没有离开。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抛弃二宫和相叶独善其身。

“真的会没有工钱哦。”二宫小声提醒道，“说不定从今往后，要做的工作堆积如山啊。”

“现在的工作就已经够多了。”樱井轻笑道，“况且我不在身边，两位少爷真的能将舞驾家打理好吗？”

二宫和相叶交换了眼神，二宫挑了挑眉一副看吧，果然如此的表情，相叶则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谈判结束，徒劳无功的口舌争辩。

“我去房里算账。”相叶理了理西服外套，打算回书房继续工作，“樱井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过来帮忙吧。”

“啊，阿翔，你先等一等。”二宫立刻截住了跟在相叶身后的樱井，“相叶，我有话要跟阿翔说，你先去吧。”

相叶看了看二宫，又看了看樱井，茫然地点了点头，先行推门出去了。

二宫看着相叶离开卧室的背影后，才转过脸认真地盯着樱井问道：“阿翔，你能帮我找份工作吗？我需要钱。”

一句话问得樱井犯了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决定挣钱养家了吗？“若是这样，您不如帮着相叶少爷打理好家里的生意，有您在他身边会更好。”

“不不不。”二宫摇了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阿翔，相叶的生日快到了。”只是，想要为他过一次生日而已，哪怕是现今这种境况之下，也想要再一次看见，相叶过去那种温暖又热烈的笑容。二宫打从心底这么期盼着。

往年的12月24日是舞驾家的圣诞舞会，父亲在世时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人。洋人过的节日自传入日本后，舞驾家便赶着潮流一个不落地过了个遍。后来相叶来到这个家，父亲干脆将他的生日宴会和圣诞舞蹈合并在一起搞得热热闹闹。唯有今年26岁的生日，舞驾家已无力承担舞会的一切费用，虽对外宣称因前任家主过世所以今年的舞会取消，然而实际情况却已是不容乐观。

相叶疲倦地摸着后颈，左右掰了掰，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一不小心出了神。耳边依稀传来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伴随着圣诞颂歌的背景音乐，踢踢踏踏，踢踢踏踏，是舞池里旋转飘浮的步伐，红酒的香味混合着热气腾腾的呼吸，迎面熏了人一脸，醉晕晕辨不清东南西北。相叶怀念般眯着眼，绿油油的圣诞树啊，今年家里大概是摆不成了，不知道银座街头的圣诞树上是不是挂满了可爱的小礼物呢？回家前要不要去那里看一看，顺便给二宫买点什么呢？他思考着这些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秘书已经多次呼唤他。

“董事长，董事长。”

……

“相叶少爷，相叶少爷……相叶少爷！”

“啊？！”相叶回过神来，傻傻地盯着秘书的脸，对了，工作！工作！现在最重要的是工作！“怎么了吗？”

“您还是休息一下吧。”秘书担忧地看着相叶的脸，“从昨天到今天您都没怎么合眼了，我怕您的身子会吃不消。而且今天是您的生日对吧？不如早点回去好了，二宫少爷应该在家等您吧。”

“啊，我没事啦。”相叶摆摆手，继续埋头苦干，不料眼一花，手中的钢笔掉落，一滩墨渍溅在账簿的纸面上，深蓝色的墨水印，歪歪扭扭四散漫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得重新来做，小心翼翼地抽出纸张，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里，正憋着小小的怨气无处发泄之时，不知何时站在窗户边的秘书又慌慌张张地叫了起来：“董事长，董事长！”

“嗯？”相叶耐着性子回应道。

“下面的那个，是不是二宫少爷？！”

“哐啷”相叶一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纸张碎屑撒了一地，等他跑到窗户边匆匆一瞥后，立刻拿起椅子上的风衣外套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抱歉，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等到秘书听见空气里传来的这句话时，相叶已经不见踪影了。

二宫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自家银行的门口，一开始还在原地来来回回转着圈，后来觉着这样做依然很冷便干脆坐在雪地里不动弹了。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就像是巧克力蛋糕上洒满了细腻雪白的糖霜。相叶见到二宫时，觉得他像是双层蛋糕，一层生巧，一层奶油，那冻得通红的脸，大概是奶油上点缀的草莓果酱。他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风衣裹在了二宫的身上，说话的语气又急又气。

“你可以进来的。我在里面，你明明知道。”

二宫的鼻尖红红的，嘴唇却是惨白的：“万一你在工作呢？我不想打扰你。可是相叶，真冷啊，而且你好慢啊，你看，我都冻成圣诞蛋糕了。”

什么圣诞蛋糕。相叶想，他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明明自己已经被气得头晕眼花了，而接下来更让他头痛的是，二宫竟然将风衣解开，递还给他：“喏，你自己好好穿着吧，万一病了怎么办？”

“你还说呢，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吹风，说不定你已经病了呢。”

“反正已经病了，穿不穿也无所谓，喏。”二宫将外套扔给了相叶，“我不要了，你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舞驾家的家主，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说完，拍拍自己头上的落雪就要走。

相叶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拽回到自己的身边，温暖的体温一下子化开了身上的积雪，二宫觉得连融化的雪水接触到皮肤上都是温热的。相叶将他扣在臂弯里，外套很大，二宫很小巧，容纳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这样子没办法走路了。”二宫的脸依然是红扑扑的，身体也是烫热的，他耸耸肩，然而相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纹丝不动，甚至扣住他肩头的手愈加用力，仿佛害怕他挣脱了一般。

“讨厌的话，推开我就好。”似曾相识的话，这是二宫曾经对相叶说过的话，现在相叶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二宫。

真是爱记仇又不讲理的男人，二宫抿嘴一笑，可是他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叶。

“呐，相叶，生日快乐。”

从昨天开始呆在办公室里工作至今天的相叶如愿以偿地收到了今年的第一份生日祝福。冰天雪地里的东京街道，华灯初上，终于，又一年平安夜来临了。

“nino。”

“嗯？”

“圣诞快乐。”相叶的笑颜被街道上花花绿绿的灯光映得恍惚迷离，二宫忍不住眯了眯眼，微微一笑，他想，相叶此刻的笑容一定与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如盛夏般炙热，如孩童般纯粹，如自己终生所爱那般美好。

愿你永远如此刻般，温暖单纯。

二宫在心底默默许下这小小的心愿，伸手捏了捏相叶的脸，触到他迷惑不解的目光，皱着眉笑起来，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

“相叶。”

“嗯？”

“我想，我有点喜欢你。”

明明连『我爱你』这三个字都不肯说，相叶却在听到的那一刻仍旧心满意足到快要哭出来。就算没有爱情也无所谓，哪怕只是这微不足道的喜欢也无所谓，至少，至少亲耳听见了，从自己最重要的人口中说出的，最为重要的那句答复。相叶想，他果然，好喜欢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