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二宫醒来之时印入眼帘的是相叶熟睡的面容，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自然而然地就同床共枕了，似乎那晚，自从为相叶弹奏了桃花阵作为安眠曲后，一切的行为便都理所当然了。

这是二宫第一次仔细端详着眼前男人的脸，巴掌大，眉清目秀，皮肤说不上白皙却透着健康的光泽，大概是年纪轻轻就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非难，若是仔细观察，肌肤上隐隐约约可见细细的皱纹。二宫看着看着，觉得心疼。这个男人才二十七的年纪，未来，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等待着他，可是为何，现如今就被早早判了死刑？比起已经接受了现实的相叶，二宫要更加地不甘心，不愿意接受这所谓的命运。

“masaki。”他一遍遍轻声念着相叶的名字。说来，这个名字明明喊了七年，可是直到现在每一次唤出口，心底总会柔软了一大片。

相叶似乎听到了二宫的呼唤，睁开眼，睡眼惺忪的他揉了揉眼睛，皱着眉，一下子撞进二宫的怀里蹭啊蹭的：“早上好，kazu。”

二宫抱着他，安然浅笑的模样在晨曦的阳光里显得尤为纯粹美好：“早上好，masaki。”

“饿了吗？”他问。

相叶摇摇头，又从二宫怀里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虽然不饿但还是要好好吃饭的对不对？”

“你想吃什么？”

“随便怎样都好。kazu，我想起床了，整日躺在床上，骨头都要酥了。”

二宫习惯性地扶相叶起身坐直，他收拾好自己后便去了厨房吩咐厨子为相叶熬锅小米粥，再轻车熟路地端来茶水脸盆帮相叶洗漱。

最初的时候，相叶是拒绝这件事情的，他总觉得这些是下人们做的事，怎好劳烦二宫呢？睡脚踏也好，帮他擦洗身子也好，这都是些不成体统的事情，然而二宫不在乎，他也不争辩什么，只我行我素地固执己见，三番四次的，相叶也懒得多费口舌了，由着二宫的性子来。

其实仔细说来，相叶内心深处还是甚为开心的。二宫的温柔与宠爱有时候就像是涨潮的海水，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沉溺了。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蛮可怕的，毕竟沉溺了就愈发舍不得离开了。

相叶含了口茶水咕噜噜漱了口又吐出来，二宫已经拧好了热气腾腾的毛巾仔细替他擦拭脸颊，从额头开始到下巴结束，相叶全程紧紧盯着二宫的脸，阳光下，他的肌肤细腻雪白，有种不可言说的透明感，惹得相叶几次想要咬上去。

“masaki，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二宫早已察觉到相叶热切的眼神明知故问道。

相叶回答：“嗯，因为你太好看了。”

二宫害羞了，别开眼睛不去看相叶，自顾自蹲下来替他细细擦拭双手。每次，相叶夸赞他时，二宫总是会条件反射似的逃避，明明得到的是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却依然要用如此别扭的方式表达着自身的羞涩和欢喜。

二宫想，相叶的手要比自己的大一些，还记得自个将手放上去时不偏不倚，正正好被他包覆在手心里。

在相叶的视角里，二宫垂着头，认真地替他擦洗着一根根的手指头，说来自己也没有病到完全不能动弹的地步，怎么二宫就这般紧张呢？

看着少年浸没在朝阳里那角度刚好的脸，与一丝不苟的紧张劲儿，相叶忍不住开口说道：“kazu，我爱你。”他早早打定了主意，要将未来几十年份的我爱你全部说给二宫听，可相叶这时候觉得，这个人太美好了，美好到自己怎么说都说不够的地步。

二宫的手停了下来，他抬眸迅速看了眼相叶又移开：“masaki，你最近说的太多了。”

“对呀。因为我一直爱着kazu啊。”相叶并不打算就此结束，他继续说道，“kazu，我要告诉你，相叶雅纪爱你，一直都爱着你。kazu，就算哪天我不在了，相叶雅纪的心依然在你身上。”

二宫刻意扮了个鬼脸，回避这个问题：“笨蛋！这是文人的酸臭味么？说起情话来真要命了。”随后他将毛巾甩回脸盆里，溅起了细碎的小水珠沾在相叶的手背上。相叶只是笑：“你看，我好不容易正儿八经地对你告白。说来这是第二次了，可是kazu每次都在逃。”

“哪里有逃？”二宫端着脸盆要出去，他扭头回了句，“明明我有说过的，我爱你。”话说出口兴许是自己又害羞了，二宫的耳朵红了一片，他也不等相叶说话就离开了。

樱井找到二宫时，他恰好拾掇完正准备折回相叶的卧房。

“nino。”樱井叫他的声音显然没了底气，自从那日分开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二宫已然没有了当日那般失态的表情，他露出与平常并无两样的笑容问道：“sho酱，你找我？”

“额……”樱井吞吐了一下，“这里人多眼杂的，去桃林聊聊吧。”前几日他答应过大野，要想方设法支走二宫制造出他与相叶独处的机会。现如今，正是个好时机。

二宫也未曾多想回答：“好。”

大野出现在相叶面前时，相叶正坐在床上随手拿了本书目不转睛地看着。

大野凑过去，站在床前就那么细细打量起相叶。原来这就是二宫找到的独一无二？他在心里想，果真是个纯粹的人啊。

相叶似乎察觉到身旁多了个人，他抬头，一张陌生的脸闯入视线里，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满是探究。他一惊，呆了，僵硬地问道：“你……你是？”

大野眨了眨眼睛，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最基本的自我介绍：“啊，你别怕，我，我叫大野，nino的大哥。”

“诶？kazu的大哥？”相叶失声惊叫，他完全不知道，二宫居然有哥哥，听这个人的意思似乎还不止一个。

“诶？”听见相叶的回答，大野反倒是吃了一惊，“kazu？你叫他kazu？”

“啊……”相叶心里有些慌，莫非是自己不该这么称呼二宫？也是，在人家大哥面前，自己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怎好叫得这般亲切，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不。”大野摇头，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像是嘴里咬着棉花糖一样，“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完又皱着眉，一副很是烦恼的样子。该如何向眼前的人解释呢？

“nino，真的很喜欢你啊。”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相叶措手不及：“诶？”

“对于我们这些神仙来说，打从出生就拥有的名字是很忌讳的存在，毕竟有言灵的作用啊，若是交出了名字也就意味着交出了自己的一切。自由，性命，什么都被知晓名字的人掌控了。”大野笑着说，“nino一定烦恼了很久吧，想要回应你的感情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结果通过这么隐秘的手法对你传达着他的真正想法。真是个不坦率的家伙呢。”

相叶笑而不语，并没有露出特别诧异的表情。大野一眼扫去就明白了，看来这个男人早已明了二宫这隐藏的小小用意啊。他突然一把握住了相叶的手腕，一股不同寻常的寒意从握住的手腕处迅速传到相叶的全身。前后也不过几秒的功夫，相叶却觉得自个的身体轻松了很多，他惊讶于这种改变，一脸不解地看着大野。

大野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因为我家二弟的原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啊，就算是我也无法解开这个诅咒，只是作为岚家的长子稍微施点法术让你不那么痛苦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我要说谢谢才对。”相叶笑起来有太阳的味道，“我的病，不怪任何人。”相叶并没有对大野的话刨根究底地问下去，这究竟是他的温柔还是他的天然呢？大概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现如今再来询问真相并没有什么用吧。

大野忍不住与他聊了起来：“打算怎么办呢？要知道这副身子熬不过夏末秋初的啊。身体现在的衰老速度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正常水平。”

第一次亲耳听见自己的期限，相叶却淡定地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一般：“我能问一句吗？我会死，是因为kazu吗？”

大野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回答，他沉默了，最终点点头。

相叶的表情很是温柔，眯细眼的样子似乎在怀念什么美好的过去：“我啊，活到现在，自己所做的决定几乎是没有的。成为相叶家的小少爷也好，被父亲关在家里长大成人也好，进京学习考取功名也好，成为礼部侍郎大学士也好，通通是别人擅自为我做的决定。说来也是好笑，我，相叶雅纪，这辈子唯一自主选择的，就是要不要爱上kazu。你看，他是我这辈子唯一做的选择。”

说到这，相叶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年的一颦一笑，初次见面时他的桃花阵一舞倾城自此便是劫难：“我不后悔，时至今日，我仍然不后悔这唯一的选择。时至今日，我仍然爱他爱得无法自拔。”

“nino这个人啊，生来便不太擅长与人交往。很奇怪吧，明明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却固执地将自己囚禁在名为自我的世界里。”大野突然开口说道，“也许在旁人眼中，他是风，来无影去无踪，自由自在的风。可是呢，相叶，别人不知道的是，风也是有轨迹的啊。这个世界上，也是有着风之道这么一说。肉眼不可见的，唯有风知道的，自己所行走的道路。”

大野伸手摸了摸相叶的头，说出了击溃相叶所有坚强伪装的话：“他的风之道，就是你所为他指引出来的道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紧紧跟在你的身边，与你共生共死了。相叶，nino若是风，也是围绕在你身边的风啊。”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相叶捂着脸的指缝间滚落，他压抑了这么久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如火山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我啊，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我还想要陪在kazu身边，我还要与他一同看满园桃花盛开，看到我白发苍苍的那一天，明明约定好了的，要去看秋分时节乱葬岗的曼珠沙华，我还要每晚听他弹奏桃花阵哄我入睡，我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明明才刚刚与kazu重逢，明明才刚刚听他说我爱你，明明未来几十年份里，我还有那么多想要与他做的事，明明我还没有看够他的喜怒哀乐，不想死，不想死，真的不想。”

一直以来，为了不让二宫难过的相叶完美地掩藏了自己的恐惧与不甘，却在今天，他卸下了伪装在大野面前如不知所措的稚童一般放肆地宣泄着自己的感情。

大野叹息着，直到相叶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才停下了不断抚摸着相叶后背的右手。

哭红了双眼的相叶声音里还有沉重的鼻音，他看着大野说道：“我能求你件事吗？就当作是将死之人最后的请求，请你务必答应好么？”

相叶说出的话，让大野震惊了许久。终于他不可置信地问道：“相叶，你是认真的吗？”

相叶回道：“我啊，在得知了自己活不久后想了很久很久，思前想后的，考虑了很多很多。而你今日告诉我的事实，让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也让我确信了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大野想要劝他，话还没有说出口，相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安然却又幸福的笑容说道：“没事的，我的愿望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多了一天也好。”

大野愣了，他与相叶对视了良久，终于发现这个男人并非只是一时的兴起，而是早已在心底下定了决心：“你跟nino商量过吗？”

nino，听到这个名字相叶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不，他不需要知道。这么残酷的决定，我自己承受就好，若是说出来，二宫一定不会同意的。他是小孩子脾气，明明知道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可他依然不会同意的。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作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大野张口，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他盯着相叶的眼睛，想着千百种想要说服的话，最终还是输给了男人坚定的眼神。

“我知道了。”这是大野几千年来第一次答应了凡人的请求。而这个请求，也是相叶这辈子做出的第二个选择。若是为了二宫，大概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吧。相叶扬起头，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刚哭过的眼睛有些刺痛，他想，倒计时真的开始了。